那水潭
那水潭,有个雄伟的名字,叫黑鹰潭。潭上边垂挂着一条经年潺潺的瀑布,叮叮咚咚,从不间断。从古到今,它见证了地面上多少生物的生死枯荣,任谁也说不好。
那水潭,四周藤蔓虬结,涵幽蕴深。这里没有人工刻意的雕琢,也不曾受到丝毫污染,这里的一切全是最原始的记载,就连潭边那些圆润的卵石,也是经由流水常年冲刷、磨圆而成的。石缝和石壁上偶有点缀的香花绿草,那是霓裳舞衣下闪现的秀足。
那水潭,清澈见底,潭水始终碧玉透亮。潭上的瀑布更是美得超尘出世。白雾般的瀑布,带着一股幽远的澹香,从高高的银河上方来,流入潭中,流出了生命的精彩,积聚成漂亮的祖母绿波。都说这是青青戴云托它带给我们吉祥的礼物。
那水潭,还是个热闹的地方,歌舞升平。爱美的黄莺一会站在了清澄的水边,以水面为镜子,对镜梳妆,亮亮羽翅,搅得那一泓平静的晶莹碧波漾起了柔柔情思;一会又以它悦耳的声音,呼来蝉儿,啁啾鸣啭地玩起了东北的“二人转”。蝴蝶听了,立刻披上美丽的舞衣,踮起小脚儿,舞起了水上芭蕾;就连那一向害羞的蜻蜓,也不再只顾低头点水,朱唇轻启,咿咿呀呀地把欢乐歌唱。当然,那些深居潭里不甘寂寞的小鱼小虾,也挤着可爱的小脑袋瓜子把热闹凑。咦?听。是谁起了高音调?喔。原来是对面山上的杜鹃,扯着尖锐的啼鸣,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
我也是鸟群中的一只。我的心里也藏着潺湲泉水,它洗刷了我体内的浊气,带给我纯净无比的心灵。立于瀑布底下,闭上眼,听鸟鸣谷应,闻草木馨香,看泉瀑飞花,感受着袅袅上升的水气,轻扑脸面,轻抚肌肤,轻绕肩腰……你的心,静下了吗?
那矮松
都说你是入赘的男人,拄着隐忍的拐杖,任凭自己的姓氏被剥夺。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眼里,你是戴云开疆的始祖,如那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去追求成为独一无二的仅有。
那经受过的打击,那挺过去的风暴,你从不屑言起,只一心忠于脚下这一方圣地,在那逼仄的岩石缝隙间,在不断遭遇险情的条件下,硬是在瘦削的年头里,长出最坚不可摧,虬劲有力,堪称秀奇的树干。从此你有了自己响亮的别名——戴云松!
在高海拔的戴云山上安家,注定你比平常的黄山松来得矮小。但你仍不改惯有的凛然傲气,依旧挺拔向上,从容维持着俊美的姿态。那天,经过你身旁。我听到贵族特有的血液在你的体内欢腾不已,高贵的气质已渗入你的骨髓。无论岁月,无论风雨,已无法轻易改变你特有的桀傲与凛然。所以,即使面对死亡,你也站立着,直至朽落而化成尘埃。
你的脚下是一座把云当作帽子来戴的山, 盘根于此,注定你的一生将非比寻常。从最初的一棵,两棵,三棵……到现在面积达9.5万亩的群落,你的家族在不断地壮大、兴旺。是吸取了巍巍戴云山的千年灵气,还是继承了你高贵美好的基因,你的子民,个个铁骨铮铮,丹心照人。昂着高高的头颅,挺着壮实的胸膛,巍然挺立于天地间,忠诚地守卫在“闽中屋脊”上,书写着“云行千里,松踞一方”的万丈豪情。
绿色是你终身的信仰。在你密密的年轮里,早已储藏着一万个炽热的对生命之绿的爱慕。霜寒暑热,季节更迭,岁月带给你斑驳嶙峋的表皮,也只是不值一提的伤痕。你坦怀说那是爱的印记。
我还知道,你是阳光的使者。无论身处肥沃的土壤中,还是贫瘠如洗的绝壁上,你那尖尖的嫩芽,针形的叶片,飘香的果子都倾心阳光,一律努力朝阳向上,直指天穹。在绵延的险峰峻岭上释放着无限生命的能量,彰显出比凡高的向日葵还具生命力的阳刚之气。
我还想说,你这矮松一点也不矮!你的伟大,不是我笨拙的笔可以描绘好的。但我相信,谁肯安下心来听你言语,谁就获悉真理。
那座林
这是一片彩色的森林,有着许多五彩缤纷的美丽。鸡爪枫的红、大叶桂的黄、戴云栎的褐及那处处可见的生命之绿,汇聚在一起为群山披上了绚丽的彩装。款款多情的漫野小花轰轰烈烈地开着,那灼灼的色彩,一路摧枯拉朽地烧下山坡。头顶的上面,是浓蓝的天空,与之辉映的是低低悬垂的乳白色云朵。白与蓝,那么强烈又那么丰富的两种色彩掺揉在一起,并没有给人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却营造出一种即奇幻瑰丽又干净纯澈的境界。一切的一切,是这般地和和谐与美好。
这是一片勇敢的森林,有着许多坚强可爱的士兵。不管你凝视的是那株不起眼的蒲公英,看着它随风摇摇摆摆,慨叹它忍耐的坚强和朴素的纯美;还是注目那棕红灰褐的满谷林木——戴云松、戴云栎、水松等森林勇士,立着标准的军姿,众志成城,誓与一切困难做斗争,永久地扎根于戴云山上衍生不息。在气吞山河之势面前,就连死亡也不敢轻易靠近,偶有的牺牲,也只是年华已尽。
这是一片和谐的森林,有着许多炯炯有神的树木。九个不同种类的植被,多达2066种的高等植物,无论是珍稀濒危属国家一级保护的南方红豆杉,还是当地特有的新品种九仙莓,抑或珍贵的兰科植物,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任何的争吵。它们用长长的枝条问候拥抱,用绿绿的叶子低语商讨,用粗粗的树干搭起了温馨的家园,相亲相爱,相倚相重。
这是一片令人肃然起敬的森林,有着无疆的大爱。它净化空气、保持水土,年可释放氧气2.43万吨,减少土壤流失90万吨;它调节气候、涵养水源,年可提供26亿立方米的淡水;它更为野生动物撑起安全的保护伞——云豹、穿山甲、苏门羚在此快乐安家,黄腹角雉、白鹇在此择枝而栖,就连稀罕的阳彩臂金龟和金斑喙凤蝶也投靠于此;它是重要的植物模式标本产地,是我国单位面积生物多样性程度最高的森林之一。
这座林安身于一座以云朵为帽子的山上。从远处看,似乎是无法进入的,但当我靠近,它便热情地拥我入怀。此刻,我立于这座叫戴云山的林里,头顶有不知名的鸟儿在片片阳光里穿梭,脚下是积淀了几千年的叶子,耳边是绵长深远的森林梵音,嘴里呼吸着澄鲜的空气,听任思想山风般自由飞翔,幸福得如同林里所有的生物。
那古道
没有长亭短亭,没有芳草寒蝉。三月的戴云被雾笼罩着,迷一般的,就像进山的这条古道。
这是一条石头打造出来的路。如果有一寸的泥土出现,也尽是黝黑,不细看是察觉不出的。大多数的石头站得稳稳的,平整如坻,虽不尽方正整齐,但它们镶嵌在一起,紧凑而调和,一看就是人功而非天成。石头路上弯曲逶迤,一如既往地向着山的更深处延伸……
这是一条名正言顺的古道。两旁修竹绿树将古道掩映,常迷雾重重,阳光在此是那么吝啬而珍贵,偶有的一两次光临,置身其间却恍若梦境。时有山石突兀,像护界的将军也好,像伺机出动的兽禽也罢,在些许的光影里是那样地斑驳陆离。
三月的季节,怎么能叫山安静下来呢?先是山花不甘寂寞了。上山的路口,高山杜鹃率先开出粉红的花朵,接着一路盛放的,有雪白的白玉兰,有白里透红的山樱花,还有一棵野生的李子树。当年是谁嘴边不经意地一吐,却成就了今天的满树繁花?另有一些不知名的,它们的怒放,说什么也是春光不多不少地点缀。偶有几声的鸟鸣,或空谷回响,或响彻云霄,或低声唧啾。也许是一声欢愉的抒情,也许还有几分缠绵的应答,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的到来,打破了宁静。这不,松鼠从这树到那树的飞行是那么地仓促;那高声大吼的是什么,是猴王发出的警戒?那树丛中沙沙而过的又是什么呢?这也许只有它自己知道。
静下来吧,别打乱了这三月里一山的繁华一山的安静。山不属于我们的,我们只是过客。甚至脚下的路也不是你的,轻轻地走,别扬起一路的烟尘。要知道,有太多的东西不能惊醒呢!看吧,轻点,你的脚正踩中路上的青苔,那长在石上的青苔,黄绿相间,锈迹斑斑,那里面有多少的岁月故事等待着倾听?
这是一条古道,也是一条钦定的官道。当年,修路的人要肩挑手运多少的石头,洒了多少汗水方浇筑而成?多少年的努力才可完成一纸下达的公文?多少人从这一个石阶上走到了那个台阶,他们的那双脚,哪个台阶才是它最后的停留?这里,走过平头百姓,也走过达官贵人;走过步履蹒跚的老妪,也走过马蹄轻放的后生。一定有人在此跌倒过,就像他人生中的某次跌倒;也许有人在此拾掇到幸运,从此平步青云。可这一切的一切都过了,凝结在上面的只是一层青苔,还有些许的光滑。
今天,我从这里安静地走过,向着山的深处前行。悄悄的,或许从来不会有谁知道我曾经来过,如果你不问一问那脚下的青苔。
那湿地
是窥探的欲望把我引到莲花池这的。
只是裸露眼前的景色却颇令我意外与失落,——一片松林、一地芳草,几口孤坟,几声鸟鸣……传说中的莲花池不是这样的。传说里莲花池外形似莲,池里有莲;传说里池里的莲花不轻易开放,需耐心等上一个甲子年;传说里池水潮汐般涌动,可以化作九条奔腾的溪流……是谁,是谁将那偌大的池水给偷走了呢?
大山不语,池中、池周围的植物、树木和一切跳动、爬行、飞舞的生灵也不语,就连灵性四溢的蜻蜓,也只顾在池面上清清点点,有时甚至在池的半空里恋爱和亲吻,就是无暇顾及我的困惑。莲花池,这个有着美丽名称又有美丽传说的高山湿地,这口据说每六十年就会溢水一次且将整个山头溢满的池已浅成了一片坑坑洼洼令人怯步的沼泽,黑黝黝的地表露出来了,调皮的草根露出来了,水径也瘦成了草地上的一条条白色丝带,微弱无力地向四周流散。而那真正水中草族的子女们,如体轻质软的灯心草和纤弱丛生的小二仙草,在水面如镜的水中,是那样沉静优雅,而在泥沼中,我又瞥见了它那狂暴与年轻的激情……是谁,是谁把那不受人类影响的泥沼唤醒了?那颤动着的黑黝黝的泥沼里,可还藏有未被唤醒的生机和活力?
我知道,莲花池一定藏有秘密,虽然它不藏不匿,大大咧咧地裸露在我的眼前。可这秘密究竟是什么,是大,是小?传说里那个懂风水的老人费尽心思想要占有的风水宝穴又究竟藏于哪个具体方位?清风里有松涛的轻呤也有松析的馨香,天空的云朵在悠悠然飘转,四周连绵的崇山峻岭也随之波伏……可是,群山中我寻不到骑士们的古老传说,松林里我也听不到人类历史的低呤,我只强烈地感受到来自莲花池自个运载的神密力量。这股力量里有一团野火,疯狂地燃烧着,没日没夜,永不停歇。——眼前的山明显大于池,池只是山的一部分,可莲花池对戴云山的种种美是那么地不屑,它的这份傲慢里有着一种机密无人破解的自信。还有周遭那片默默静守莲花池无数岁月的松林,是谁,是谁令它甘愿在这里一守就是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是谁,又是谁令它不顾转瞬即逝的灼灼华年,甘愿在高海拔上任岁月剥去树皮,刻下沧桑,屈成矮子?而脚下这片生机勃勃的沼泽,黑黝黝的肥沃里也充满着不被认知的野性,我肯定,——只要你随意播下一粒种子,它便会产出你播种期下的任何果实,它顽强茂盛的生长力里暗藏着一种新生的机遇!
然而,这又是一片陌生而寂静的土地——泥沼、森林、水域……这里的一切,孕育了一种宁静致远的精神,这份宁静里的能量同池里土地一样地充满生机、野性和那无人破解的机密。( 作者:郑那君 文章选自《今日国土》杂志 2022年1-2月合刊 )
作者简介:郑那君,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生态文化协会理事,从事林业保护工作12年,创作大量生态文化文学作品,散见《中国绿色时报》《福建文学》《福建林业》《福建日报》等,曾在世界华语文学作品征文大赛、全国“石文化”创意文案、福建省“点赞,我的祖国”、福建省“我为祖国写首诗”等征文赛事中获奖50多次。
责任编辑:肖亚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