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火辣辣地扫射肃穆坦荡的草原。远远望去，草原在一派宁静中腾起一阵阵燃烧的蜃气，不停地蒸腾翻舞着，让人感到它愈加广袤而辽远、寂静而神秘。

一个影子探头探脑渐行渐近，仿佛幽灵。牧民们知道，又有狼群活动在附近。为首的是一只公狼，它全身黝黑发光，唯独两只耳朵尖长着别致的白毛，显得特别鲜明夺目。它个头高大、身体壮硕、一派英武，足令所有异性为之动心，故称黑帝。它是群狼共同推荐的领袖。黑帝有个温柔漂亮的妻子，一身银灰，名叫玲珑。

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流传着许多故事。

黑帝喜欢将玲珑时刻带在身边，俨然是对情深意重、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夫妻。它们一起游赏捕食，野猪、小鹿、野兔，都是令它们垂涎的佳肴。倘若猎物长久未能捕获，它们就会去农家偷猎。它们大多选择暗夜出击，圈中的猪羊，是它们攻击的主要对象。对于牛，它们不敢轻易下手，因为牛角非常锋利，争斗过程往往赔了夫人又折兵；黑帝就曾多次被牛角刺得出血，不仅吃不着牛肉，且带伤败阵。而猎羊比猎猪容易，逮住羊后，它们能一口咬断羊的喉管，一招致命；夫妻俩可轻而易举地各拉一只逃得远远慢慢品享。而猎猪就没这般容易了，猪圈往往比较坚实牢固，四面壁墙，上有顶，必须费神又费力才能跳至猪圈顶部，扒开，跳下，咬死猎物。猪的体重往往是羊的几倍，即便已将猪咬死，拨开门闩，也很难潇洒拖走。可又不敢将猪当即美食，因恐主人闻风而至，枪械侍候。

某日，黑帝夫妻捉到一头猪，猪特别肥硕，不由垂涎欲滴；可是黑帝叼不动，玲珑帮忙也徒劳，又不能如人那样取根棍子抬着走。黑帝心生一计，夫妻俩分别咬住猪的一只耳朵，猪被夹在中间，猪竟然乖乖的地跟着走。为了尽快逃离现场，黑帝与玲珑使劲用自己的尾巴击打猪屁股，而猪一声不敢抗议，百依百顺地跟着狼夫妻急跑。猪哪里知道，它跑得愈快，就愈接近死亡。它的乖顺正是夫妻狼所期望的，它是真蠢还是不怕死，抑或精神崩溃？

一个午后，一群车队路过，有位司机因车子出现小毛病而掉队，当他修复车后连追三个小时也没赶上。茫茫沙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见一轮缓缓下坠的如血夕阳。正当他陶醉在夕晖的怀抱中，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前方的一片胡杨林中一群狼正绞尽脑汁捕猎食物，狼王正是黑帝。

真所谓屋漏更遭连夜雨，司机驾着车追赶车队时，车没油了，他停车后慢吞吞地吸了支烟。此时，一只侦探狼以闪电般的速度把这消息报告了胡杨林中的狼王黑帝。黑帝一听当机立断，一声号令，十八只身强力壮的狼如离弦之箭射出胡扬林，向司机方向飞奔而去。

犹豫是非常可怕的敌人。司机就在迟缓之际丧失了开车逃跑的最佳时机。正当他从后备箱取出油桶时，狼群围猎而至。司机惊恐不已，情急之下，迅速打开车门，但还是被群狼撕咬下半条裤腿。他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狼群围攻了。这像极了他自己当年在学校时专门喜欢拉帮结伙欺负一些懦弱的同学。他曾经那么威风，而此刻自己却成了当年被欺压的同学。他闪过一丝愧疚，眼里增加了无助的恐惧。他定了定神，心念幸好有一把性能优良的枪，还有一百发子弹。

一场人狼恶斗触火即发，黑帝正调兵遣将。

司机握住步枪，从驾驶室内摇低窗玻璃，缝隙刚够放置枪管，瞄准离他最近的狼。他明白第一枪至关重要，绝对是个下马威，才能震慑狼群。

步枪连响两回。随着突兀、尖利的枪声，两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狼应声倒下。一枪一只狼，枪法神准，司机暗地自豪。

群狼受到震惊，一时间慌急地四下奔退。群狼退却后，日尽月露，他望着初升的皎洁月亮，嘴里吹着口哨，心头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只身一人瞬间消灭了两头狼，又独享了沙漠星月，也称得上是人生的险逢幸遇。

他本想快快加油上路追赶队友，可转念一想着什么急呀，狼是不敢再来侵犯了。回想刚才的惊险，这下可以在队友面前鼓吹孤胆英雄了，不在乎再迟一会儿上路。狼就是再来，我多的是子弹呢！

人最致命的就是太过盲目与轻狂。正当他想入非非，自鸣得意时，群狼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令他惊愕的是，狼由原来的十几头增加到三十多头。他先是一愣，好在枪已在手、弹已上膛，遂先打死一只。他瞄准的都是高大肥壮的狼，他以为打蛇打七寸，打狼先打王，可是黑帝夹在群中，左右前后被群狼保护。黑帝镇定自如地指挥，时而散兵如棋子，时而合围如桶，倒下的狼也无瑖相顾，射着凶光的狼眼全都紧盯司机。黑帝趁司机眼花缭乱的时候，呼地窜到汽车底下，指挥众狼撞击车门。

虽然不断有狼中弹倒下，但没有一头退却，相反从四面八方迅速成群结队地涌来，足足有百余头，他不由惊得浑身发颤。从黄昏掉队开始连续被狼攻袭，他已经精疲力尽了，眼下要面临更大的挑战。他后悔自己延误了抽那一支烟的功夫，从而引得一场死亡威胁。他看看天空月明如昼，哪还有欣赏的雅兴。此刻他不仅恐惧，且又困顿不堪，迫切希望队友能来解围。

狼王黑帝钻出车底，精力充沛、神态安祥，注视车窗内的司机，似乎在蔑视他的无能。它指挥群狼分成若干纵队，轮番向汽车进攻。眼看狼群已撞松了车门，抓碎了玻璃窗，司机拔出雪亮的长刀，准备下车与狼群决一死战。就在他绝望的关头，他的队友驾着二十多辆车以迅猛的速度、急切的喇叭声冲突过来，群狼惊退而去，总算幸免葬身狼腹。

冬日满天飞雪，春天大地被雪覆盖经久不化。动物们有的备足了食物安心藏身，有的处于冬眠无需进食。因此群狼几乎断绝了食物来源。黑帝心疼孩子们饥饿难耐，趁着黑夜，带着几头精壮干将，潜袭羊圈。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黑帝已同手下悄悄潜至羊圈。它们刚一跳进羊圈，就被牧羊犬发觉了；牧羊犬拼命“汪汪汪”大叫起来，牧民即刻纷纷点着火把电筒操起棍棒、猎枪、刀斧赶来。黑帝一看大势不妙，急发“嗥嗥嗥”三声示意群狼撤退，自己则用锋利的獠牙迅速咬断了一只小羊的喉管，欲要拖起小羊冲出羊圈。此时牧民已奔进羊圈，黑帝被围困，要想解脱已是万难。

群狼们见领袖遭困，齐心协力蜂拥而来。它们的团结精神在动物世界是最值得咏颂的，它们不像人类那样爱好趋利避害，更不会落井下石。群狼勇猛的扑向牧民，舍命解救黑帝。一头年轻的狼中了牧民的铁镐，一股鲜红的血喷出，溅洒在亮白的雪地上。狼王黑帝凄厉地叫喊三声，嘴里更加使劲地叨起小羊，冲进漆黑的夜色之中。黑帝必定为这次失败而自责，更为同伴的牺牲而愧疚。狼比人高尚多了，不像有的人依靠踩踏别人而高升，见到别人落难而幸灾乐祸，更不会因损他利己而洋洋得意。黑帝一夜不安。

翌日，黑帝独自悄悄来到牧民居所附近，它忍着饥渴，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中。终于，它看见了远处旗杆上飘舞着它同伴的皮。黑帝双目垂泪，痛心不已。这是它的朋友，它的亲人，为了解救它而英勇遇难。它苦等至夜幕，迅捷地接近旗杆，用牙齿一点一点啃噬着绳子。随着“啪”的一声，同伴的皮落了下来，它舔着伙伴皮上的血痕，咬断紧捆的绳子，叨起飞奔。

狼王黑帝的信义、功绩、能力令群狼有目共睹，因此，大家都十分敬畏、崇拜它，齐心追随它共建狼园。也正因此，引来诸多母狼的倾慕。一头叫丽莎的年轻母狼经常在狼王面前主动示好。

初夏的夜色笼罩着草原与山川，母狼风情万种地静卧月夜下，发出强烈的青春和召爱的气息，撩拨得公狼们兴奋不已。丽莎只钟情狼王，漠对群狼的番番求欢。一日，成熟漂亮的丽莎趁狼王的妻子玲珑不在身边的时候，轻盈地跑到黑帝身旁，温柔地发出爱的呼唤。纵使丽莎百般风骚，万般急切，可黑帝始终冷若冰霜，不予接受。春心荡漾、孤寂难忍的丽莎不甘心自己求爱失败，它认定黑帝不愿交好是因为玲珑生育了孩子，于是将怨恼出到了它们孩子上。丽莎张开血盆大口、两眼凶狠，欲将狼儿咬死。狼王及时发现，对丽莎一顿怒吼，更是反感极点。

狼王公务繁忙，妻子玲珑兢兢业业尽心尽职地当好贤妻良母。一日正午，正当玲珑跑到外面眼巴巴盼望丈夫回家时，一条比碗口还粗的巨蟒团团围住了小狼。小狼大惊失色，焦急地“嗥嗥嗥”向母亲求救。玲珑听见孩子声音怪异，一边向丈夫发出信号一边飞快地跑回。黑帝闪电般地赶到，夫妇联手轮番向蟒蛇进攻，让蟒蛇始终不敢把头伸进洞内吃小狼。然而黑帝夫妇也不敢靠近蟒蛇，深知一旦被蛇缠身，非但救小狼无望，夫妻俩也得丧命。它们唯有张着血盆大口拼命地嗥叫，一边不停地围着蟒蛇转圈。渐渐地，蟒蛇已感体力不支，食狼无望，甘拜下风，缩回那条长长的舌头灰溜溜地游走了。

狼儿虽然得救了，但狼穴显然不安全了。玲珑陷入沉思，如此隐蔽的地方，怎么会被蟒蛇发现呢？聪明绝顶的玲珑来到穴口进行查看、分析。原来穴前一路有斑斑血迹，那是平时捕捉了猎物后一路拖回留下的，蟒蛇正是循着血迹而来的。于是，夫妻俩先将狼儿藏至别处，以后每回捕到猎物后，就将猎物整只吞进肚里，回来后再吐出来喂狼儿，这样，其他动物就不容易找上门了。

狼族四年换届。这一年，黑帝任期四年已满，按照狼民规定，新狼王的产生必须经过比武，胜者当王。

月光明亮，给大地洒下一片银色。狼王黑帝与一位候选狼王来到一个山崖。双方站在各自的位置，彼此平心静气默视对方，大有武林高手大战前的凝神运气之态。前腿笔直紧紧抵住铁钩般的前爪，露出钢刀般的獠牙，以猝不及防之势向对方冲去，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双方不停地变换自己的身姿和位置，一阵狂风暴雨般地厮打后，双方都疲惫不堪。但是没有决出胜负，稍作喘息继续战斗。

战了第一回合后，狼王还精神抖擞，气势非凡。双方的博斗，就像战场上短兵相接，都铆足了劲，想置对方于死地，恨不得一口咬断对方的喉管。就在黑帝翻身而起时，不料因用力过猛竟然摔了个四脚朝天，对方即伺机将两对长长的獠牙钳入狼王的肋部，无论它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鲜血汩汩而出。黑帝默默地舐着自己，眼神泰然自若。

黑帝战死后，留下玲珑与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一切责任全压在玲珑身上；每天要承担独自外出捕猎喂养狼儿，走前总是千叮嘱万嘱咐孩子不要跑出去。有一天，正当玲珑要离开狼穴外出时，它抬头看见远处有个猎人正朝它走来。它急忙装作没发现猎人一样，镇定地朝相反方向而去，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给人感觉纯粹是在悠闲地散步。不一会，它又疯狂跑起来，似乎是发现了猎物拼命地追捕目标，继而又似乎目标消失，垂头丧气缓慢下来。

这样三番五次时疾时徐，始终让猎人既能看清它的身影，保持着一段距离，又不让猎人可以将它捕捉。猎人从正午追至暮色沉沉，累得全身是汗，也没摘下狼身上一根毫毛，终于不得不收起家伙，打消了追捕念头。这时，玲珑站在山丘上，目送猎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后，它终于折回头，拼命朝着狼儿的藏身处跑去。它用自己的机智躲过了猎人的枪口，保住了自己与狼儿性命。猎人做梦也想不到，它的所有举动，正是声东击西，转移猎人视线，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来保全孩子。

盛夏的午间太阳，晒得花草低了头、弯了腰，动物也藏在阴凉角落，少有外出活动。玲珑带着两个孩子去河对面寻食。

汛期到了。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它们刚刚过河，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来了。等玲珑带着狼儿再度要回渡河岸时，水已满过河床。望着激浪滔天、奔腾不息的河流，玲珑犯了愁。怎么能全家安然渡过河去呢？此刻，它特别的想念夫君，若是黑帝健在，这一切困难自会排除。它思来想去，只能分成两回将狼儿驮回对岸。可是，如果它驮了一只狼儿过岸，放下后再去驮另外一只时，先过了岸的这只遇到别的野兽或猎人怎么办？又或者等它驮上一只后，在岸边等着的狼儿遇袭怎么办？玲珑又陷入两难境地。

此际，刚巧有一群鹿从河边路过，且有一只拐着腿走路，它断定那只鹿是受伤了。它四处张望周边暂无危险，趁机直奔那只鹿，将其咬死拖至河边。它三下五除二迅速掏出鹿的胃，使劲吹，将鹿胃吹得大大的。它将鹿胃当皮筏，让狼儿扒在鹿胃上，自己则用嘴紧紧咬住鹿胃的口，就这样，两只狼儿顺利地渡过了波涛汹涌的河流。母狼玲珑又一次以自己的智慧战胜了困难。这一创举，成为自然界的美谈。

两只小狼渐渐长大了，每天食量增加。自从黑帝离世后，玲珑就独自承担所有的责任。为了减轻负担，又能够锻炼小狼的生存能力，玲珑开始天天将小狼带在身边捕食。一次，它带着狼儿在一片草丛休息，忽然嗅出身边有一种气味。它立即用锋利的双爪拨开草丛，看见一个小洞，顿时来了精神。但是挖了好久，却没有发现有任何东西。它还是不甘心，再嗅嗅底下，始终还是有异味，便继续向下耙。直到耙至近一米深，(下转第40页)（上接第45页)终于发现了有一群小野猪。它好不得意，赶紧逮住一只，叼出一只丢在地上，让小狼追捕奔跑而去的小野猪。小狼一鼓作气，穷追不舍，很快就将野猪拿下。母狼又叼出一只小野猪丢在地上，狼儿再次效法追捕野猪，母狼这下放心了，孩子终于能捕食了。

冬暮春初，是动物们最难熬的时光。母狼一家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这日，它冒着风雪独自出去了；现在孩子大了，已经有了自卫的能力，它安心往有人烟的地方寻食。可是，这一次外出觅食，竟然成了它魂归西天去和黑帝相会，永远离开它的孩子，离开这个曾经让它经历无数次惊险又享受温馨的世界。

狼儿醒后，但见雪花飞扬，身边却没有了母亲的影子，断定母亲出去捕食了。于是两只小狼一边“嗥嗥嗥”嚎叫一边四处寻觅。就在母狼叼着食物飞奔回家时，它听见了孩子的呼唤。当狼儿继续往前冲时，母狼示意它们不要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辆货车正在草原上飞驰，母狼奋不顾身将孩子推出去，自己却被车子撞得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车轮从它身上碾过……（作者陈婷筠，笔名怡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选自《今日国土》杂志2022年4月）

责任编辑：肖亚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