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题:文题,6字3词。词,相对独立并列,有不伦不类之嫌。乍看,词义信息似乎跳跃,理顺内核从属有序:赴熊岳,洗温泉,温泉小区有古树。如此惯之接地气,引出正文不突兀。
四 趋 熊 岳
“八零后”夫妻俩,暑期执手相携,趋熊岳泡温泉。说来熊岳与笔者情系颇早,建国初,家居中长铁路二站(范家屯站)旁百米处,票房子是我与玩伴的贪恋处。票车(客车)进站前,迎手握票钳的检票叔叔跑去,专听那一连串站名的口报:“各位旅客,有往公主岭、郭家店、四平、沈阳、熊岳、大连等方向去的旅客,现在开始检票。”由此,熊岳大名深潜于心70余年。
小小熊岳,无论是历史还是现代,在中国的版图上都大有来头。
临海倚山的熊岳,多座墓群的发掘,断续青砖城垣的遗迹,定位了2000余年的汉代古镇。
19世纪末,沙俄占领时代,为攫取东北丰富的资源,经清光绪朝廷“允给之应需地亩权”,修建一条贯穿大东北,全长2500多公里的铁路,名曰大清东省铁路,20世纪初全线通车。日俄战争后,沙俄将长春至大连路段转让给日本,改称南满铁路。无论是沙俄东省还是日本南满,熊岳作为商务中心,交通要冲,军事重镇,不同历史时段扮演着不同角色,仅古香古色的熊岳站名,沿用百余年至今仍火。
老朽之熊岳,曾三年四趋,租居无二,房东唯一,只为游熊岳、泡温泉、品水果。
熊岳古镇,犹一位历史老人,述说着往昔一个个故事,仅《盖平县志》上,就列了龙潭瀑布、兔岛潮吼、喇嘛古洞、望儿山高等八景。
望儿山,已载入《中国名胜词典》的辽南名山。母亲天性使然,老伴执意首游,房东驱车送我们至山底。平地拔起巍然于前的一座大山,陡立的山峰酷似人头,道来一桩悲戚的故事:相依为命的儿子出海,船翻殒命,母亲天天海边眺望,几十年毫无音讯,母亲终于倒下了,化作一尊望儿巨石。
形似神似的山石,已远非静态的物像,恰如数千年来,悬挂于世间有形的一帧画轴,巨笔刻于天地中无声的一页文字,撞击着一代代人的心胸,引得世人千阅百读无厌。不想,小小一方乡镇天造地设的山石,蕴蓄着这等巨大魅力。感恩念母的游人,在山底成排的石板上,留下句句泣泪揪心的话语。老伴驻足品读,动情动容,油然勾起对千里外独生爱子的牵念。转身离去时,多了低头默默走路,少了抬眼絮絮话语,悄然踏上返程车,人车前路行驶,心却滞留身后。
望儿山景,又为熊岳增添了美丽续篇。望儿母亲洒下的滴滴热泪,酿出熊岳汩汩温泉:“天沐”“普泰”“小雨”“河海龙湾”“祥水湾”……,令熊岳温泉四海扬名,八方沐浴者慕名而来。热泪滋润的片片沃土,化作叫得响的辽南水果品牌,苹果红艳艳,蜜桃水灵灵,葡萄晶莹莹,诱人一品。巧了,我租房临街,窗外时不时传来果农声声叫卖:“大鲜桃,十元八斤”,仅浓重的辽南口音就听笑你快步下楼;苹果上市,摆摊路边一大溜,鲜艳耀眼尽看不知所选;葡萄旺季,箱装不计量,满袋儿提手上,价钱随你赏。笑煞人,常常引得俩老人水果饱腹,食不下饭菜。
熊岳,真个好去处,来对了。
温 泉 泡 池
三年四趋,租居无二,房东唯一,那便是一直落脚熊岳乾丰祥水湾小区。祥水湾泉水温润清纯,更有一处浴者情钟的露天大泡池。第一趋浴罢,只觉身心得慰灵感顿来,伏案一气呵成《泡温泉,池内外的乐享》篇,邮与四川妇女杂志《分忧》,2020年2期“健康”栏目上得刊。
文中着意描摹了那个极富特色与凝聚力的露天大池:“日日清晨注水前,都有志愿者细细地清扫、擦拭,兼水入口、出口同步,池水缓缓清澈诱人。韵味十足的池貌也入眼:距池五七步各向立着几棵大树,布下一片绿荫;池边有一带栏的袖珍木桥,身热了,出池倚栏透风小憩。池身建构尤有一赞,池围砌就了高低不一、大小各异的石头,或裸于池面、或隐于水下,仿佛造物主,从某个荒郊野岭凹洼蓄水处整体移来。池上方立两顶硕大布伞,添了几分人文与自然的谐和。入池来,或头颈露外肢体没于水中,或肩背浸池腿脚躬伸成半卧,身姿体态随心所欲,只为尽情体验热流漫身,人水相融的无限舒心”
住熊岳,泡温泉,浴身还润心,不曾料到这之外的乐享。山南海北萍水相逢的浴者,竟如老友般,组建“祥水湾微信群”,泡友们见面皆唤以网名,同处几个月竟无一叫得出人家公信大名,反觉得增了几分人间友情。我与老伴是泡友中年长者,又兼教了一辈子书,被唤作老哥、老姐、老师,听来分外亲切。最惬意的是泡友们天天口头、微信相约,每日两三次集于池中摆龙门阵、侃大山。南腔北调的口音,聊不完的家长里短,道不尽的乡土轶闻,听不厌的八卦趣语。从早到晚口吐莲花,饶舌里表,笑声不绝,且人愈多嘴愈频声情并茂。开口的只愿道得淋漓畅快,旁听者惟求入耳开心。走板的话不唠,跑偏的理不说,话糙理不糙,地地道道的草根文化俗文学。每天睁开两眼,便企盼池中一聚。特令人感怀的,萍水相逢的泡友,听我们要返家时,七嘴八舌“明年再来啊!”我与老伴也是身还未离便心想明年来。
泡温泉的,多如我俩一样夫妻相随,身体有恙的老年人。我原想定是单调枯燥的,不惜负重电脑,欲以码字打发时日。不想时光都耗于水中,有时竟几日不开机,倒是耳听、心记累人脑。令我这半世教中文写作的人,在这一方古镇一泓池水中,研习了诸多专业之外。回校即举办了一次《生活语言的韵味》讲座,将池中所听复原为案例一一道来,上面教授情趣浓浓,座下学生笑声连连。
天凉了室外池关闭,长租未离的依然巧安排。白日里,三五组团入果农采摘园,哈哈,无偿免费小秋收,回来自酿葡萄酒、制果酱。晚饭后,相随步量小区路,水边树下广场舞、模特步。活动声像视频时常传来,不忘伴那句“明年早来啊!”老哥、老姐、老心被撩拨得笑颜顿开,几回回梦游祥水湾泡池一聚……
泡温泉,不想泡出这么多乐享。
对 话 古 树
符号一般,祥水湾的两株侧柏古树。一株主干笔直,一株根部支生两干犹连理枝,醒目地立于小区甬路边。侧柏也如古镇史页一行文字,引人读去。幸遇十几年前祥水湾开发商老总,工程竣工后便住下来,显然也看好此处宜居。他原是一位海事大学学港口管理的公务员,在各行各业纷纷下海经商的年代成一名儒商,开发了十几栋大户型别墅和高层楼房,打造出洋洋洒洒一片小区。小区晨练,日日照面,他散步、慢跑,然后立一阴凉处做一套什么功法,如日课般不误。有时相伴,海阔天空随意聊点什么,比如侧柏古树,一些贴地气轶闻、风俗使我了了。
两株古树引我情致,仰望高大树冠,便遥想两树栽下的当年。据传,从祥水湾至望儿山下数华里,曾为日本军营,并一幢将军别墅(后拆除)。日本人在温泉漾溢的祥水湾,栽种下两棵侧柏树,树苗入土时已十来龄,距今110余年。
2008年,小区规划建设之初,开发商将侧柏树珍存下来,进行了更为妥善操作。与建楼同步,修了座高约一米,直径七八米、半米宽砂浆浇筑石头的圆形台子,圈护两棵古树于填充的黑土间。
作为观赏花木的侧柏,生长较缓,一个多世纪中,根部周长仅1·94米和2·07米,树冠却几与十多层房楼比肩。我一下子忆起北京天坛所见,一株株侧柏与汉白玉栏杆、青石路形成比对烘托,突出了主体建筑,壮哉!美哉!小区侧柏虽仅两株,也画龙点睛,映衬了树后的一幢幢别墅,营造了清幽肃穆背景、别样氛围。
我散步从树下走过,日烈时便停于阔大的荫翳下活动肢体,躬身伸展两臂,抬脚台上压腿。先前不曾留意过,脚下那坚固的台子,不知何时纵向开裂了一条口子。我踏进草丛绕行一周,计数裂口五条,宽窄不一,或刚一条缝隙,或已两指可伸。惊人的是,每条裂痕都从坚硬的石头中间穿过,我情不自禁地注目、手抚,沉思。
现代散文经典篇章《野草》油然跳入脑海。泰斗沈公以讲故事方式写来,开篇即自问:“世界上什么东西的气力最大?”引出的答案一一否定后,又自答:“世界上气力最大的,是植物的种子。一粒种子所显现出来的力,简直是超越一切。”接下举例:人的头盖骨非常致密与坚固,生理学家和解剖学者无法将它完整地分离出来。后来把一些植物种子放在头盖骨里,给它温度与湿度,发芽生长中以可怕的力量将头盖骨完整地分开了;笋与小草的生长,可以掀翻压在上面的瓦砾和石头。结论是:微小可战胜强大。
岂不同理:仅10余年间,眼下砂浆石头的围栏护墙,无疑致密与坚固,竟也被生长着的侧柏根干撑裂。一生教书、笔耕的职业格局,萌生了欲与古树对话之念。静谧的清晨,披着星光月色来树下,盼听一种声音,尽管还不知有否先例,但理性上坚信。因为这撑裂,无疑是伴随古树的日日生长而时时微动的过程,动则有声。我小儿科地下蹲躬身,神经质状地耳廓紧紧贴合台面,屏息谛听。耳下犹空旷杳渺的原野,一丝极细弱极细弱、时现时无、沉闷嗡嗡声响隐隐传来,似耳边又似土层深下。先入为主的错觉?还是误听?一连多日,或晴时或雨后或风天,如前执着对话。我断定,这树只要存活下去,围栏护墙还要生裂一处处,终有一天将被撑破、倒塌。假以时日,拭目以待。
四趋,再次诱发了写作欲。此刻涉笔,文思如温泉水,涔涔涌来:《赴熊岳 泡温泉 读古树》呈于读者。(本文选自《今日国土》杂志 2021年12月 作者系吉林师大文学院退休教授马世瑞)
责任编辑:肖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