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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耳布尔
发布时间: 2024-01-29

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兴安岭,由今天来看,它的确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老舍

得耳布尔,是大兴安岭林区的一个小镇。从共和国版图上看,它在鸡冠顶上的部位,虽然与另一国的疆界并不接壤,但已经靠近边境,空气中已经隐隐约约有“大列巴”和“伏特加”的气味了。西边的界河——额尔古纳河对岸就是俄罗斯了。

不过,得耳布尔的情况有些特殊。

在这里,先有林业局,后有小镇。也就是说,得耳布尔林业局的开发历史要早于得耳布尔建镇的历史。小镇是在林业局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有的行政建制。当地人把得耳布尔林业局简称“得局”,把得耳布尔小镇简称“得镇”。

就行政级别而言,林业局是处级,小镇是什么级别就不用我说了,“得局”比“得镇”高出一格呢。难怪林业局长在镇长面前说话嗓门从不降低,办事也不看镇长的脸色。

可是,林业局的级别再高,也不过是森工企业;小镇再小,也是政府,门口是挂国徽的。对此,得耳布尔人心知肚明。然而,当年作为“林老大”的辉煌与荣耀,得耳布尔人是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得局”始建于一九五八年十月,施业面积两千五百五十五平方公里。什么概念呢?这么说吧——相当于两个香港的面积。可以说,广袤的森林甩手无边呀!

早年间,林业局的人说话呀办事呀,就特别有底气!想想看,能没底气吗?当年的木材生产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农业展览馆等著名建筑,哪个没有用大兴安岭林区的木材做梁做柱呢?那些向各地延伸的铁路,哪个没有用大兴安岭林区的木材做枕木呢?那些向地下深处开掘的矿山,哪个没有用大兴安岭林区的木材做矿木呢?

那时的林区充满喧嚣,铁路线上汽笛声声,一列列装满大兴安岭木材的火车驶向全国各地。

对于大兴安岭林区来说,得耳布尔的生态地位相当重要呀,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大兴安岭的朋友恩和特布沁告诉我,此处属于寒温带天然森林,间或灌丛,间或草甸湿地及河流复合类型的生态系统。生态功能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它是大兴安岭生态功能区生态安全维护的重要节点。其二,它是额尔古纳河流域水源涵养区。其三,它是呼伦贝尔草原的生态屏障。其四,它是大兴安岭重要的物种基因库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地。

在林区,说到具体的树,是无法绕开落叶松的。

内蒙古得耳布尔卡鲁奔湿地体验营地晚霞

老舍说:“兴安岭上千般好,第一应夸落叶松。”一九六一年,老舍来大兴安岭林区采风,盛赞落叶松的品格和精神。

在得耳布尔,乃至整个大兴安岭林区,森林的主体是落叶松。落叶松的分布大体占森林面积的七成,有它分布的森林又被称为“明亮的针叶林”。通常,松树属于常青树种,而落叶松绝对是例外。落叶松喜光耐湿,夏季的林间清爽葱郁,入秋后一簌簌针叶迅速变黄,灿烂明媚。接着,变黄的针叶相约飘落,在地面累积成厚厚的“地毯”。

落叶松的球果,每颗是三十二个鳞片,每个鳞片裹着两粒种子。种子长着翅膀,御风而飞,能达百余米。风是落叶松种子的主要传播者。除此,还有松鼠、桦鼠、黑琴鸡,花尾榛鸡、野猪等野生动物,也在觅食时不经意地传播了落叶松的种子。在得耳布尔,越是阴坡,落叶松越是长得茂盛。落叶松品性坚韧而谦虚,仗义而负重,不蛮霸,不张扬。它节制而内敛,在秋天集中落叶,是为了保存能量以适应严寒的冬季气候。

与落叶松伴生的往往是白桦树。白桦树是阔叶树,在落叶松林里散落分布,东一棵,西一棵,南一棵,北一棵,东西南北三五棵。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画中,经常有白桦树出现。在列维坦的眼里,白桦树是“婷婷玉立的少女”。而在另一位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笔下,白桦树是“俄罗斯的新娘”。白桦树,是那么宁静优雅,俏丽迷人,且充满灵性。它总是容易让人与女性联系起来。

在林区,我们通常看到的白桦树,都是以个体的面貌出现,很少有集群或者成片生长的现象。让我想不到的是,得耳布尔的卡鲁奔山上居然有成片的白桦林。这里,被命名为“中国最美白桦林”。

近年来,林区人还开发出了桦树汁饮料——从成年白桦树干中提取汁液,制成饮料。这是一种真正的原生态饮料,口感特别,微甜微涩,涩不压甜,回甘绵润,且有一种奇异的芳香。

我手里拿着一瓶“冷极”桦树汁,摇了摇,晃了晃,迎着阳光仔细观察,担心从树体里提取汁液,会不会影响白桦树的生长呢?林区朋友宋凯廷告诉我说,提取汁液选择的都是成年白桦树,且每棵树一年只提取五公斤。从监测记录来看,只要控制在合理数值范围内,就不会影响白桦树的生长。我闻之,呃了一声,便打开那瓶“冷极”桦树汁,一仰脖儿,喝了一口,一仰脖儿,又喝了一口,啧啧啧!——奇美呀!

把目光投向得耳布尔小镇吧。

一座座崭新的楼房之间,体现林区风格的木刻楞建筑尚有遗存,木板条木柈子围栏也间或可见。小镇有两条主干街道,横一条,竖一条。横竖之外还有若干条,但那些算不得街道,应该归类为小巷子了。主干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多是饭店酒馆,以及土产山货行和日常用品超市。若问当地有什么美食,连娃娃也能脱口而出——柳蒿芽炖排骨、黄花菜炒鸡蛋、老山芹包子、四叶菜馅饺子。

得耳布尔小镇人口八千七百一十九人,却由蒙古、鄂伦春、鄂温克、俄罗斯、锡伯、土家、朝鲜族等多个民族组成。开发初期,伐木人来自四面八方,有土著猎户,有俄罗斯后裔,有转业军人,有逃犯,有流寇,有闯关东的汉子,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被送来“接受改造”的知识分子。他们怀着不同的梦想,操着各种不同的口音,在得耳布尔落户安家。

现年八十八岁的徐殿荣曾经是一名志愿军战士,当他所在的部队正在过江奔赴战场的时候,朝鲜那边的战争却结束了。于是,他未放一枪一炮,就又跟着部队掉头撤回来了。一九五九年,他转业来到得耳布尔青年岭林场,成为了一名林业工人。先是做运材司机助手,后做了小工队的物资管理员。一串钥匙挂在腰间,一走路,哗哗哗直响。那时,一线的伐木工工资高,劳保待遇也好。考虑到家里人口多,劳力少,日子拮据,他便主动要求去当伐木工。不过半年,他就成了林区远近闻名的出色油锯手。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徐殿荣光荣退休。

晚辈们问他:“爷爷,你这辈子伐了多少木头啊?”

“伐了多少木头?——咿呀,没数!”他看了一眼置于墙角的那把锈迹斑斑的油锯,自言自语地说,“堆起来是一座山,放倒了是一片海!”

徐殿荣有两个愿望,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儿女们吃喝不愁,日子过得平安幸福!另一个愿望就是盼着林子快快长起来,快快长大。林子大了鸟才多,林子大了林区才像个林区。

徐崇方是林二代,徐殿荣的四儿子。一九六九年一月六日出生于青年岭林场,属猴。一九八六年高中毕业于得耳布尔中学,没参加高考。因为,当时林场小工队有一个接班的名额,他就放弃了高考,当上了采伐工。由于他头脑灵活,手脚勤快,被调到林业宾馆当经理。现在呢,担任着康达岭民宿店长。

我问他:“你父亲对你有什么影响?”

徐崇方沉思片刻,说:“他教我们怎样做一个好人。”他接着说,“他们那一辈人,对林子有感情,肯吃苦,对国家对林业事业有一颗赤胆忠心。”

我说:“老人家退休后干点什么?”

“跟老友打打牌,下下象棋。”徐崇方说,“我有时间的时候,也陪他去林子里转转。一到林子里,他就兴奋,眼睛就亮!”

“呃——!”

我笑了。徐崇方也笑了。

冬天,得耳布尔奇冷。

夏天,得耳布尔奇凉。

从凉到冷的距离有多远,我不知道,但冰肯定知道,冻裂了的铁轨肯定知道,“吃水用麻袋,开门用脚踹”的得耳布尔人肯定知道。

得耳布尔的春天和秋天该怎样描述呢?——达子香刚刚闹红春天就过去了,达子香还没来得及结果秋天就无影无踪了。

冬天是蛮横的,它是用寒冷咔嚓一声把秋天切断的。一个现象说明点问题,每年九月二日,得耳布尔小镇的供暖就开始了。在这里,全年平均气温为零下五度,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春天和秋天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离得耳布尔不远的漠河有个北极村,离得耳布尔不远的根河有个冷极村。然而,北极不等于冷极;而极冷与冷极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词。前者是形容词,略有夸张的意思;后者是名词,是指一个确切的地点。

冷极村极寒温度是零下五十八度。

冷极村虽然不在得耳布尔林业局施业区内,但得耳布尔林业局掌门人李建军由这个“冷”字悟出了一些道理。一九八七年,李建军毕业于内蒙古林学院采运专业。他最敬佩的人是毛泽东。业余时间,他喜欢读国学书,偶尔也吟诗赋词。李建军认为,旅游不就是寻找差异嘛,冷能够创造万里雪飘,冷能够创造茫茫雪原,冷能够创造冰凌雾凇,冷能够创造童话世界。从这个角度来说,换一种思维——寒冷已经不是问题,而领略和享受寒冷,体味别样的人生——越冷越热情——正是得耳布尔最不稀缺的呢。

于是,当“冷”成为了一种资源,当“冷”成为了一种优势,林区的历史和文化也就活了。

早年间,得耳布尔伐木人冬天必须穿得足够厚,才能与严寒抗争。他们通常都是身穿羊皮袄,脚穿“粘疙瘩”或者“棉乌拉”,头戴狗皮帽子,浑身上下雍臃肿肿。一喘气,眉毛上,狗皮帽子上挂满白霜。

林区的冬天缺少蔬菜,常备的仅是是土豆、圆白菜、酸菜,还有腌制的卜留克咸菜。户户屋底下都有菜窖,家家角落里都有酸菜缸和咸菜缸。酸菜缸和咸菜缸上面各压着一块石头。如果石头个头小的话,那就压两块。当酸菜缸和咸菜缸的表面开始微微泛出泡沫的时候,那酸菜或者卜留克咸菜就算渍好了,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寒冷的冬季,吃上新鲜水果算是奢侈的事情了,而冻梨则是林区人的最爱。吃之前,把冻梨放入一碗凉水中慢慢解冻,不消半个时辰,梨里的“冰”就被凉水“拔”出来了,梨就可以吃了,咬一口,又甜又酸又水又脆,那个爽啊一直爽到心尖尖上。

林区冬天的交通工具,主要是爬犁,文雅一点的词叫雪橇。从山上往山下“倒套子”(运木材)全凭爬犁,往小工队运送物品也是用爬犁。爬犁有马拉的,也有牛拉的。

“嘚!驾——!”

“嘚!驾——!!”

“嘚!驾——!!!”

叮叮叮!咚咚咚!爬犁在雪野上驰行,尾部扬起一团团雪雾。马或者牛,哈出的气,生成了白白的冰溜子,垂挂在脖颈上。爬犁上的人,脸冻得红红,可是长鞭一甩,一张口,吼一嗓子,却是热气腾腾。

“嘚!驾——!!!”

得耳布尔,因得耳布尔河而得名。

学者孙立平曾来得耳布尔考察,并在考察报告上写道:“这里是大兴安岭西北坡上一个美丽的河谷,得耳布尔河是蒙古人的发源地,当年的蒙古人就是沿着额尔古纳河一路向东,穿过得耳布尔河谷,打开了整个世界。”

得耳布尔,是鄂温克语——宽阔的河谷的意思。得耳布尔河发源于得耳布尔境内的青年岭林场,全长一百七十四公里,由东北向西南流经得耳布尔镇,以及二道河、康达岭、永青等林场,汩汩滔滔,于额尔古纳市注入额尔古纳河。

得耳布尔河的水源来自森林里的融雪和降雨,每年发生两次汛期,一曰春汛——由于积雪融化时间过于集中,地下永冻层无法渗透,导致五六月间河水暴涨。二曰夏汛——夏季里,森林里腐殖层含水量达到饱和,加之降雨继续增多,至八月初时,夏汛爆发,河水横冲直撞,甚至发出呜呜叫声。

得耳布尔河里鱼很多。当地朋友说,河里能叫出名字的鱼有哲罗鱼、细鳞鱼、鲫鱼、柳根鱼、老头鱼、鲶鱼、华子鱼、狗鱼等。我在林区行走期间,吃过红烧哲罗鱼、酱炖细鳞鱼,还有油炸柳根鱼。哲罗鱼与细鳞鱼肉质细腻、紧实,入口极香。柳根鱼个头不大,长不过一个指头,经油炸后,酥香脆爽,是下酒的美味。这几种鱼都是冷水鱼,别处鲜见,只有在大兴安岭林区,在得耳布尔这样的奇域奇地才可能吃到。

须笼是林区人捕鱼的渔具。须笼是用柳条编制的,小口窄颈,腹阔而长,颈前装有柳条倒须。捕鱼时,用木壳子将河水横拦,中间留一小口,将须笼小口与之对接,鱼进入笼内,因有倒须而不得出。为了诱鱼进入须笼内,常常将一块骨头置于笼中。

不过,得耳布尔人更喜欢冬天凿冰眼捕鱼。

有史料记述:“冬则河水尽冻,厚四五尺。夜间,凿一隙如井,以火照之,鱼辄聚其下,以铁叉叉之,必得大鱼。”——那大鱼,想必是哲罗鱼吧。

凿冰眼捕鱼,也有用丝网挂的。有经验的捕鱼人往往选择水深流急的地方凿冰眼——每隔两三米凿一个冰眼,冰眼凿妥后,用长杆把丝网一个眼一个眼地穿过去布网。布网完毕,尽可回家睡觉。次日清晨,再把冰眼凿开起网,丝网上就会挂满鱼。被捕获的鱼,华子鱼、细鳞鱼、狗鱼居多。

这些鱼在冰下的水中往往活跃。

越是过于活跃的东西,遭受厄运的可能性就越大。

应该说说卡鲁奔了。

在得耳布尔,有两个卡鲁奔,一个是卡鲁奔山,一个是卡鲁奔湿地。卡鲁奔,是鄂温克语,意思是有宝藏的地方。有宝藏吗?还是空有其名?当然有,所有的名字都不是随便起的,都是有出处有来头的。早年间,鄂温克猎人在这座山上狩猎,遇雨,就到一个山洞里避雨,并随手拾起洞中的石块,拢起一堆篝火,烤干衣服。离开时,却发现灰烬下的石块融化了,篝火熄灭后,那融化了的东西又凝结成了大小不一的颗粒。猎人看着那些闪亮的颗粒惊愕不已。于是,就给这座山起了一个名字——卡鲁奔。

这个名字算是起对了,卡鲁奔确实是一个奇特的地方。

卡鲁奔东坡山腰上有一个山洞,洞口阔不到一米,洞深则不可测。为何说不可测呢?因为现有测量工具都无法测量到它的底儿通到什么地方。有人说通到地球的心脏,有人说,通到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有人说通到梭罗的瓦尔登湖。总之,说法很多。归结起来三个字——不可测。

山洞名曰冰凌洞。由洞名就可以看出,这个山洞并不温暖。洞口终年挂霜,寒气袭人。洞里更是如同冰窖,厚冰相叠,且有怪音回响。于是,这个冰凌洞就不免有了一些传奇的味道了。一曰,它是巨蛇张开的口,寒气是巨蛇呼吸时嘴里的哈气;一曰,它是地震撕开的地壳裂缝,寒气是地球排出的体内多余的气体——用林区人粗俗一点的话说,就是地球嘟嘟放出的屁。

早年间,鄂温克猎人猎得大的猎物,不方便弄下山去,就存放在冰凌洞里,待得耳布尔河结冰后,再用马拉爬犁运回去。伐木人伐木作业期间,所带的食物,也是存放在冰凌洞里保鲜。奇也,奇也。

这里更是雷电密集区域。每逢雨季,卡鲁奔的上空常常雷声轰鸣。隆隆隆——!隆隆隆——!雷是与地下的金属矿物质对应的,打雷就是雷与地下的矿物对话呢。

雷声密集的地方,一定藏着丰富的矿物呢。

什么矿物呢?地质勘探部门探得,这里既有铅锌铜等金属矿,也有黄金、白银等稀有矿藏。此处成矿带蜿蜒数里,矿脉深厚,面积广阔。

有宝藏的地方,就有看守宝藏的眼睛。

卡鲁奔山上耸立着一座瞭望塔,有十八米高。常年有护林员在上面值守瞭望。雨季,多次发生雷击木火情,幸亏被瞭望塔上的护林员及时发现,迅速扑救,才没有酿成大的火灾。过去,护林员山上的生活相当艰苦。所需物资,都要靠马匹驮载,运上山去。特别是生活用水,要到山下的得耳布尔河里取水。

为了解决山上的护林员吃水问题,某日,林场请来水文专家进行勘探,在卡鲁奔北坡上找到了一个点位。可是,钻探设备和打井机器轰隆隆凿了七天,生生凿了八百米深,也没有凿出一滴水。大家极为沮丧。就在打井队人员停止操作,拆卸设备,准备次日下山的时候,有人说,再往下打一米看看情况。结果,一米下去,奇迹出现了——一股水流喷涌而出。

我在卡鲁奔山上,找到了那口井,特意照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刚要转身的时候,有人诡秘地眨眨眼睛,悄悄告诉我:“这口井通着得耳布尔河呢!”

“是吗?”——我瞪大了惊愕的眼睛。

“喏,那就是卡鲁奔湿地。”

站在卡鲁奔山上,向南看到的得耳布尔河谷,就是所称的卡鲁奔湿地了。

湿地,被称为地球的“肾”,它是一种独特的生态系统。湿地既有涵养水源和净化水质的功能,又有蓄洪防洪及提供灌溉所需用水的功能。湿地,还是鸟类和水生生物的重要栖息地。

然而,卡鲁奔湿地也有教训。上世纪七十年代,卡鲁奔湿地施行轰轰烈烈的“湿地改造计划”,结果以失败不了了之。其实,所谓的“湿地改造”,不过就是“湿地造林”——在湿地上造落叶松造白桦树。可是,明知湿地含水量大,落叶松和白桦树会烂根而死,但还是要造,因为“湿地改造计划”是上面下达的工程,造林种树是有资金的,为了拿到那笔资金,便轰轰烈烈地响应,轰轰烈烈地进行“湿地改造”。湿地呢被搞得千疮百孔,造下的落叶松和白桦树活了几年后,就大片大片地死掉了。

湿地就是湿地。

湿地上长什么树长什么草,湿地自己最清楚。

时间改变着一切,那些“湿地改造计划”的痕迹已经踪影皆无,代之的是天然生长着的粉柳、蒿柳、沼柳、兴安柳和茂盛的小叶樟等灌草。人,终究不能胜天。

让湿地回归湿地。让自然回归自然。

湿地不需要证明自己——湿地的自我修复能力是惊人的,治愈了自然也就修复了自然。

无为,无不为。

如今,卡鲁奔湿地生态旅游搞得风生水起,别具气象。

鲁奔山湿地的一处牧场,被改造成了“康达岭民宿”。某年,一批生态文学作家来此采风后,创作了一批美文,从此,“康达岭民宿”闻名遐迩。

“康达岭民宿”分三个片区,一片是小院民宿,一片是集装箱民宿,一片是帐篷民宿,三片加起来总共七十一张床,价格是浮动的,但平均算下来,一间民宿一天价格是三百八十元。

三个片区之间,是用木栈道相连接的,中间交汇的地方是接待大厅。一楼大厅是总台,登记入住和退房结算都在这里进行。与携程和美团也有合作关系,网上订房的,在现场只是人脸识别,确认后取钥匙就可以了。二楼是一处自然书店兼阅览室。一张长长的独木板条架在中央,七八个木墩座位围于四周。靠西边的一侧是书架,有高的有矮的,错落有致,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

牧场原本饲养了两百多头花腰子奶牛呢。由于离城里太远,鲜奶销售困难,于是,牛舍、接羔房、草料间等改头换面与旧有的一切告别了。风情浓郁的小院民宿悄然出场。小院民宿总共七个。觉得数量不够,就从山东青岛弄来一批集装箱,在草甸子上架起来,蓝的,红的,橘黄的,异彩纷呈。外面看是集装箱,其实里面就跟酒店房间一样。沙发、衣柜、电视、电话、写字桌、洗浴设备一应俱全。

集装箱民宿总共十四个。

可是,觉得数量仍然不够,就又在得耳布尔河边平坦的地方又架起了二十顶帐篷。无论是集装箱,还是帐篷,都是悬浮于草甸子上面高一米左右的空中。这样既保护了下面的湿地,又合理利用了空间。集装箱与集装箱之间,帐篷与帐篷之间,集装箱与帐篷之间,均有木栈道相连相接。

绝对不会走错门的。——集装箱和帐篷都有编号。

我在康达岭民宿住过一夜,被安排住在一顶帐篷里。那顶帐篷的编号是“帐篷八号”。

夜晚安静的很,打开帐篷的小窗可以望见空中的星星,一粒一粒,一粒一粒,清清楚楚,渐渐地星星就密集了,就成了星星的河了。我甚至怀疑,夜晚泛着亮光的得耳布尔河,是一些野性的不守规矩的星星,把天上的河掘开一个口子,悄悄制造点问题,然后乘机悄悄溜下来造成的吧。

忽然,天上的星星和天上的河一下就隐了,一下就不见了。星星呢?星星的河呢?起雾了,大雾遮蔽了星星,也遮蔽了星星的河。帐篷的小窗窗口有浓重的雾气往里涌,我明星感觉到一种寒意袭身。

我赶紧关上小窗,回到床上,倒头便睡。

次日清晨醒来,听到外面同行的朋友们正在议论早起观日出的情景。

我掀开帐篷的帘子探头问:“看到日出了吗?”

朋友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虽然看日出的过程充满不确定性,但日出是一种必然。”

疏忽间,我想起了历史学家翦伯赞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如果说呼伦贝尔草原是中国历史上的闹市,那么大兴安岭就是中国历史上幽静的后院。”说句心里话,最初,我并未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此时,我才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理解。

得耳布尔——森林涵养生态。

得耳布尔——生态涵养传奇。(李青松)

(本文选自《今日国土》杂志 2023年11月)

卡布鲁,中国最美白桦林


责任编辑: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