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八岭，深呼吸，得从“创叔”写起，得从北京人民大会堂写起。

时针回拨二十八年：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九日上午九时，雄伟壮丽的人民大会堂广东厅，庄重典雅，历时一年的全国首次国土资源开发与保护报告文学征文颁奖大会如期举行。

作为大会主持人的我，心潮澎湃、激情四射的宣读获奖名单：“特等奖作品：《创叔》，作者：李青松。”

王丙乾副委员长（右）向李青松颁发特等奖证书

时任中国林业报副刊部主任的李青松清瘦高挑，儒雅俊朗，看着他阔步走向主席台、从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王丙乾手中接过获奖证书的那一刻，我的眼睛瞬间润湿：我想起了半年来的忙碌；想起了每天上百篇全国各地飞来的数万份以生态保护为题材的报告文学作品；更想起了位于北京厂桥大街名闻遐迩的文采阁的一时喧嚣：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常务书记、著名作家张锲主持严肃而又热烈的评选会议：评委们不但为李青松的精彩文笔所感动，更为“创叔”“以热传热，以心换心”、精心呵护车八岭万顷森林的精神所感动，投票结果，《创叔》获特等奖，而著名作家徐钢的作品《绿色宣言》获得一等奖。

自此，“创叔”进入了我的记忆，虽经二十八个春秋，岁月流淌，许多人儿事儿都已淡忘，唯独“创叔”，时不时就会从灵魂深处蹦哒出来。

这一回，采风车八岭，作家们来自北京，来自上海，来自大连，来自徐州，来自阳江……下榻处的一栋四层小楼，前是森林，后是森林，左是森林，右是森林，整整五天，晚上门也不敢出，小楼里管接待的小姑娘说：这里动物奇多，豹子、狐狸、野猪、黄腹角雉、穿山甲……光毒蛇就有五六种，早年，这里还是华南虎的大舞台，乖乖，为了避免这些让人肝儿颤的遇见，还是猫在屋里写文章吧！

百度显示：车八岭，珠江、长江流域的分水岭。横亘于广东省韶关市始兴县和江西省全南县之间，车八岭以北是始兴县，车八岭以南就是江西的全南县，总面积一万六千多公顷。是世界级森林生态类型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为中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及珍稀动植物，珍稀动物有华南虎、黄腹角雉、穿山甲等。由于动植物资源丰富，素有“物种宝库，南岭明珠”之称。林木覆盖率百分之九十六，剩下的，是溪流和村庄。植物两千多种，动物一千五百多种。

车八岭，“鸳鸯溪”负氧离子小道

当然，最值得一说的，是这里的负氧离子含量，平均每立方厘米达七万个。

科学研究表明：空气负离子被誉为“空气维生素”，被誉为支撑宜居城市第一要素。世界卫生组织划定标准，所谓清新空气，负氧离子含量每立方厘米不低于一千至一千五百个。而我国有关权威专家提供数据显示，城市房间里的负氧离子浓度每立方厘米只有一百个，楼宇办公室里的浓度甚至低到每立方厘米四十至五十个。很多都市白领工作一天之后感到头昏脑胀，就和空气营养不够有直接关系。

二零一四年，为了推动全国的雾霾治理，中国国土经济学会启动深呼吸小城科学研究及评选评价活动，“五高一低”硬性指标刚刚滴，其中之一，便是负氧离子含量每平方厘米不得低于两千。前后十年间，一百多个小城进入深呼吸行列，同时我也走遍了数百个深呼吸创建城市的山山水水，但是，坦率地说，没有哪一个小城像始兴县一样林木覆盖率如此之高，像车八岭一样，负氧离子含量高到极致。

更有甚者，车八岭竟然还有一条步行一小时、长达两公里、美其名曰“鸳鸯溪”的负氧离子小道。小道曲径通幽，林木葱茏，百鸟争鸣，小桥流水，瀑布飞溅处，负氧离子含量高达二十四万多！作家们神游小道，爬高沿低，吟诗作赋，无不心情舒畅，幸福满满，直呼此处妥妥深呼吸。

“负氧离子源自于森林，源自于溪流，源自于土壤，说实在的，没有这莽莽大森林，哪有这妥妥深呼吸！”车八岭自然保护区的创建者、前后几十年的当家人饶纪腾感慨万千：“当然，从根本上说，没有创叔，没有刘创的强势介入，采取了一系列果断而有力的措施，那么这片林子的管理管护，没一个好的开端，也就不可能有今天。

“啊……创叔！是《创叔》里的“创叔”吗？”

“是啊，车八岭，就是创叔带领我们建设出来的哦！”

我恍然大悟，原来，始兴车八岭，就是我惦惦记记几十年的“创叔”为官一任的地方啊！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创叔在哪里？我想看望一下他！”

“您还真不方便看望，刘创书记现在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已经不太方便见人啦！”

“吃水不忘挖井人。”绕纪腾局长充满感情的说：“不过我们车八岭的人都还记得他，都没有忘记当年刘创的坚强领导和辛勤付出，说实在的，没有刘创，就没有车把岭的今天。现在，虽然刘创离开这个岗位几十年了，但是他的精神，他的思想，他的坚韧不拔，他的亲民，他的科学精神一直是我们所遵循、所继承的！”

讲起刘创的故事，讲起车八岭的古往今生，纪晓腾滔滔不绝：

五十年代始兴县，五十年代车八岭，树木遮天蔽日，百姓进山，一怕土匪，二怕老虎，因为林木茂密，几营人马屯兵于此也可以不露蛛丝马迹。那时节，始兴车八岭大型动物出没无常，虎豹豺狼、百鸟朝凤，始兴风调雨顺，有山有地，有林有农，百姓衣食无忧。

不过，从大跃进时代开始，始兴树木开始被大量砍伐，政府下达的采伐任务，每年都在二十万方以上，面积不大的始兴县，却是广东省木材产量第一大县，县里的财政收入百分之六十来自于木材税收。春末夏初，放眼望去，北江流域，浩浩荡荡全是木排顺流而下，连年浩劫，森林蓄积率急剧下降，大自然的报复接踵而来，山被砍成秃岭，难以涵养水源，旱灾成了必然；山无林木保护，泥石流就会形成，而且不能阻拦洪水，水灾就难以避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连续三年的大旱，跟着历史罕见的大水，相继扑来，旱涝交替，接踵而至……

不能再这样砍林子啦，继续这样高强度砍伐，早晚山岭都会变秃！

时任始兴县委副书记兼县林业局党委书记的刘创振臂高呼。

作者与车八岭老局长饶纪腾（左）

这一声高呼震耳发聩，同时震醒了始兴许多有识之士。在县委书记的支持下，刘创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首先，从华南农学院请来了老教授徐燕千，给全县五百多名各级领导讲了一堂大课，全县上下统一认识，在始兴建立了第一个保护区：车八岭自然保护区；其次，为给保护区找一个实实在在的保护人，刘创一纸调令，强硬把我从红红火火的木材厂厂长的职位上调来了车八岭；第三，确定车八岭为自然保护区的当天，两道大门立码站起，锁住了保护区进出要道，挂上了保护区的大牌子。跟着，严惩滥砍滥伐林木的政令、法规一道一道又一道——脚踏实地、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实实在在的拼命三郎，为此，始兴百姓送给刘创一个充满尊重而又饱含诗和远方的名字：“创叔”。        

“创叔——刘创，当年在始兴谁不知道？只是人家是大官，咱们小老百姓够不着呀！”此行车八岭结识的新朋友、祖居河南商丘三陵台、而又很有文化的乡间导游戴庆城老先生陪我们吃饭，席间谈起刘创：“那可是一个好官，车八岭的人都知道，没有他，就没有这个保护区！”

“经过这些年，我们对保护区和过去可大不一样啦！”说到保护区，老先生充满感情：“刚建保护区那会儿，我们不理解，都和管委会的人对着干，现在，老百姓看到这片大森林带来的好处，都为有这片大森林而自豪，都自觉自愿的为保护这片大森林而尽心尽力。这不，我们家老六就是车八岭的护林员之一，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的，在家的时间不如在林子里的时间多。

戴家老六戴金彪，外号座山雕。戴老六黑红黑红的脸膛，坐在我的对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面对我们的釆访，戴金彪不怯不颤，侃侃而谈：“我70年出生，现在50多了。我们八姊妹：六兄弟，两姐妹。我自己初中毕业，党龄十年，小名叫座山雕。老婆姓黄，我们一个村里的，小时候一起玩耍长大，差不多二十一岁时，双方父母都看着我们长大了，又都玩儿的很好，就主动帮助我们办了婚事。自从参加了护林队，我的心，也就放在了这片林子上，很少顾家。

一般我们早上七点半起床，起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就打开终端机，然后到食堂吃早餐，八点左右回家，开上三轮挎斗摩托车，背上背包、水，还要备上风油精啊、活络油啊、棍子啊，反正该有的要有，就怕遇到突发情况嘛。汽车到得了的地方就坐汽车，汽车到不了的地方就开摩托，摩托到不了地方，就一根棍子两条腿，几个人一起，一走就是一天。一般情况下，我们每天上午是巡查，下午如果走的不远、不下雨的情况下，我们还要开着摩托车要去村里呀、公路边呀、田边呀播放那个林区保护广告，就是小喇叭宣传，天天都是这样。二十八条巡查线路，每天都要走一遍，每天都要做巡护记录。

应该是我们宣传工作做的好，我当护林员四年来，没有发现盗猎盗伐的，也没有发现什么火情。不过，听领导们介绍，一九八二年以来，四十多年啦，这里从没有发生过火灾，我想除了宣传工作做得好、管理制度非常严谨之外，林木茂密、降雨量大，湿气大也有关系。

幸会车八岭的文化人、民间导游戴庆城（右）

说起待遇嘛，比起山外，我们这里的待遇不算高，年终绩效大概是四千三百元左右，但是，大家很知足，也很快乐。”

坐在旁边的护林队队长章华：“管委会对保护区实行网格化管理，每平方公里一个网格，整个保护区是一百个网格，管委会主任束祖飞带领我们跋山涉水，一步一步的用脚步来丈量，一百平方公里都走遍啦，然后通过红外线相机，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对每一个网格进行监测。同时，保护区设三个管理站，配备了二十一个护林员，每个人配有北斗终端机。

要说辛苦，的确辛苦，但是我们也很快乐。巡逻巡到山的最高处，仰望着茫茫林海，山峰此起彼伏，一种情怀油然而生：守护这片山林，我自豪！”

自豪的远不止护林员，老局长饶纪腾，新局长束祖飞，村委会主任刘勇，《车八岭》主编李慧华，村民戴庆城，以及接待我们的小伙子、小姑娘们……所到之处，张张都是幸福的笑脸，张张笑脸都充满自信！

过去，家家户户烧柴做饭，一家一年能烧掉三拖拉机山柴，一个村一年烧掉几万方木材，现在，家家都烧煤气罐，方便又干净，谁还上山上砍柴烧呢！

过去，铺路架桥、村庄建设，都靠卖山里的树木；现在，国家为了保护这片山林，给予了很多财政支持，桥梁架了一座又一座，柏油马路修了一条又一条，八个自然村，村村建设美如画，用不着伐木头卖啦！

过去，老百姓改善生活，或者弄几个零钱儿花，几乎家家都有猎枪，山上转一圈，扛几头野猪，背几只山鸡、野兔……回来，自己吃，还可以换钱；现在，桔子、竹荪、茶叶、红松茸、铁皮石斛……，哪一家哪一年，都会有个几万块的收入，谁还上山打猎呢？

还有这里祖辈相传的嫁妆山，女儿出嫁，陪送几十亩山林作为嫁妆。始兴对面江西泉南县，两县交界，光嫁妆山就有一万七千多亩。照理，女儿的嫁妆，女儿的山林，女儿自然就有支配权。但是，国家的法令、保护区的法规，山里不能随意砍伐。怎么办？三十八元一亩，国家出钱，一直补下去，生产、生活有了出路，嫁妆山也变成了保护区的绿水青山。

推开窗户，满眼绿叶青翠欲滴，扑面而来，“叽叽喳喳、咕咕啾啾、嘎嘎嘤嘤……百鸟朝凤，莺歌燕舞！

车八岭，深呼吸，人也幸福，鸟也幸福！（本文选自《今日国土》杂志  2024年7月 作者：柳忠勤）

责任编辑：海英